《心靈花園》
晚妝初過，沉檀輕注些兒個，向人微露丁香顆。
一曲清歌，暫引櫻桃破。
《一斛珠》南唐‧李煜
享盡齊人之福的李後主，在這闋詞中傾力描繪大周后那誘人的櫻桃小口。妝罷輕點絳唇，千嬌百媚地對她的男人微露丁香似的舌尖，眉眼生波風情萬種，低掩翠袖回眸淺笑。簫管齊奏婉轉悠揚，鶯聲燕語蕩人心魂，輕啟小巧紅潤的櫻唇，一曲清歌聽得帝王如痴如醉……
都說「破」字用得傳神精妙，想那嬌滴滴、水嫩嫩的櫻桃「破口」而歌，必定餘音繞樑三日不
絕，比起我等中年庸婦只會扯著「破」鑼嗓子對孩子「破口」大罵，實在高明太多。「破」得 美、「破」得妙，古今正妹之嬌態原來並無二致啊！
對此美好畫面的想像近日縈繞不去，全因「破」字侵擾糾纏……
痛到最高點，腦中有畫面。想像，讓自體分泌腦內啡，或能稍稍麻痺顏面神經減緩痛覺，不致想一頭撞牆去。
「嘴破、喉嚨痛、噴廣東苜藥粉……」
我徘徊屈臣氏琳瑯滿目的藥品前，幾度欲伸手為疼痛尋求解決之道。
這回，口腔潰瘍像遍地花開，天天都有新榮景。圓形、卵形口瘡先浮成芝麻粒狀，趁人不備，暗地裡迅速星羅棋布肆意打樁，嘴唇表面、牙齦內外側、顴骨以下內膜無一放過。一天之後，紛紛開口露出猙獰詭笑，裡裡外外、大大小小「破」不下二十處。這群瘡口各自圈地為王，以灰白、暗黃色澤高調宣示主權、深入斧鑿，齜牙咧嘴日益猖狂。城牆週邊各擁沃野千里，燒殺擄掠成猩紅色戰場，凹陷是白血球的埋屍處，
隆起是紅血球的亂葬崗。疼痛像脫韁野馬四處奔竄，下探頸項、上衝腦門，指數日日飆高、煎熬如影隨形。
我不奢求擁有美麗的櫻唇，只求還我一張能正常飲食、言語的嘴巴。
過去一、兩個破洞，忍幾天就沒事，如今這般態勢簡直在考驗人「動心忍性」的功夫。晚餐煮出一桌好菜，卻無法克服撕心裂肺的痛楚，只得頹然放棄進食。齋戒數天，少吃少喝，全身乏力，頭昏腦脹，平常口腹慾望淡薄的我，這天竟被餐桌上的外食香氣引出強烈饑餓感！即便有如狼似虎的衝動，最後還是只能默默熬點白粥囫圇吞下。
小朋友不明白老師的痛苦，逮到機會仍要頑皮。屢勸不聽的惡作劇牽涉人身攻擊，氣息奄奄的我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，連珠砲似的開火全因口齒不清，唾沫橫飛皆因口涎難遏，罵得幾近潸然淚下只因滿口如針氈狂刺。學期進入尾聲，該檢討的考卷、該複習的重點，不能稍有延宕。硬著頭皮苦苦撐著……
兩頰腫脹有如玉婆的富泰，雙唇肥厚有如安潔莉娜裘莉的性感。每每攬鏡顧影自憐，憔悴、黯淡、枯槁，全無「對鏡貼花黃」的興致，日夜寢食難安，倦怠懶言。同事間談天說笑得迴避，無法高談闊論、縱聲大笑，還是別壞了他人興致。回到家終能沉臉禁聲，凝眉斂目，縮進角落祈求疼痛無更多入侵空間。
熬夜、感冒、壓力大、睡眠不足、免疫力降低，身體的反撲排山倒海而來。我自食惡果，這叫「活該」！
櫻桃破，我也有……
敢瀟灑對號入座，乃因數天來下脣被一瘡口公然佔據，殷紅胭脂能暫時掩飾嘴脣的乾癟與失色，只要塗抹時閃過它的領地。妝畢，乍看之下，多像緋紅豐潤的櫻桃點上一小坨新鮮奶油，頗有垂涎欲滴之態。想像自己化身為喝著下午茶的貴婦，噘著嘴，慵懶悠緩輕聲細語，故意忽略唇邊沾黏的餅乾屑，更添幾分嫵媚性感……
只不過，老公全無李後主欣賞大周后那般眼光，一個勁兒對我碎碎唸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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